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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卷 吾皇至偉聖,天心亦作膽 第908章 七十年後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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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0年6月,經由正遭受列強瓜分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以及由賽裏斯保護的波斯王國,再穿越賽裏斯中亞諸藩屬汗國,我終於踏上了向往已久的賽裏斯國土。”

“賽裏斯與普魯士有著數十年牢不可破的盟友關系,但我對賽裏斯的向往卻並非這種關系的延伸。當我成為康德教授的擁躉時,命運就已經註定,我必須在這個優雅而強盛的東方文明裏尋找到我的終極理性,完成我的智慧啟迪。這一趟行程雖是受沙恩霍斯特伯爵委派,前往賽裏斯吸取軍事變革的成功經驗,對我個人來說,卻是一趟朝聖之旅。”

“原本我對賽裏斯的印象跟不列顛和法蘭西以及奧匈帝國這樣的世界強國沒太大區別,可當康德教授發表了《天道與純粹理性》一書後,我才意識到,賽裏斯與普魯士在靈魂上已經緊緊依偎在一起。康德教授將這本書作為他三批判系列的最新註解,闡述了賽裏斯的天道思想與他二元論哲學的異同之處,當時我還只是個普通陸軍上尉,卻覺得這一生的智慧之路已有了目標。”

“我渴望透過硝煙彌漫,血肉橫飛的戰場,去摸索到冥冥中主宰戰爭的純粹理性,用賽裏斯的話說,就是戰爭之道。過去我在賽裏斯的《孫子兵法》以及歐洲軍事家們的戰史和戰爭理論著作之間來回徘徊,始終找不到方向。康德教授為我指明了方向,這方向就在賽裏斯。”

“賽裏斯西域大都護府治所浩罕城是我賽裏斯之行的第一站,在這裏我獲得了西域大都護王元帥的接見,王元帥是賽裏斯大英王朝開國元老王堂合的後裔,他在騎兵戰術上的造詣讓我萬分欽佩,由此也引發了我對現代騎兵的莫大興趣。元帥事務繁忙,沒有時間跟我作深入交流,他介紹了賽裏斯皇家陸軍騎兵九十師的師長李俊旸,由李將軍為我介紹賽裏斯在現代騎兵戰術上的發展沿革。”

“李將軍與我的交流持續了一個星期之久,他的熱情和坦誠,以及向我請教歐洲騎兵發展的謙虛,讓我深感榮幸。殿下您看到這個姓氏就肯定會有所聯想,而您的猜測也是正確的,李將軍是一位親王,賽裏斯帝國第三任皇帝的第六個兒子。需要補充說明的是,按照賽裏斯的皇室爵位制度,他只有在圓滿地履行了皇室義務,並且獲得皇室評議委員會的認可後,才能在臨終時獲得王爵,目前他還只是一位伯爵。”

“賽裏斯的皇子一出生就背負上了保衛帝國的責任,他們大多數都終生服務於軍界,而且各有專長,但專註於騎兵的皇室將領卻很少,能獲得李將軍的指點,這真是我的無上榮光。”

“交流圍繞著賽裏斯騎兵的變遷展開,來賽裏斯之前,我就讀過一些賽裏斯西域戰史,產生了諸多疑惑,其中一個疑惑就是在1741年前,賽裏斯騎兵為何興起了一股覆古變革。”

“眾所周知,從上個世紀後期開始,騎兵的現代化改革在東西方同時推進,陣列線步兵的諸多特點一一引入騎兵中。簡化騎兵類別,統一騎兵戰術,強調整體機動乃至騎兵陣列線戰術,這種變革將過去各種帶著明顯地域特征以及民族特征的舊時代騎兵一一淘汰。從賽波戰爭到中東戰爭,賽裏斯騎兵在波斯大敗波斯騎兵,在埃及大敗馬木魯克,靠的都是簡化後的現代騎兵。”

“但在七十年前,尤其是以1741年的西域戰爭為標志,賽裏斯騎兵興起的變革卻近於逆時代的覆古。直到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賽裏斯騎兵依舊還劃分為近十種不同類別,每種類別都承擔著不同任務,有不同的裝備,所用的戰術也有明顯區別。直到九十年代後,賽裏斯騎兵才開始步入真正的現代化,各種類別的騎兵融匯為現代正規騎兵,以統一的裝備和戰術,承擔各種任務,歐洲騎兵也在十九世紀後開啟了現代化的變革進程。”

“關於這個問題,李將軍的回答展示了他不僅是一位高級軍官,更是一位睿智的社會學家。要把李將軍的回答說清楚就不是這封信所能承擔的任務,等我回國之後,會跟殿下您作詳細的闡述,在這裏我只是簡單介紹一下。”

“李將軍從騎兵的基礎:馬說起,他認為,現代騎兵跟古代騎兵最大的區別來自於戰馬的出產。古代騎兵是馬選擇人,而現代騎兵則是人選擇馬。”

“他重點說到了戰馬養育體系,基於技術條件,古代戰馬養育體系非常簡陋,除了數量之外,育種也是個很大的難題。這就讓人們很難改變馬的地域性,歐洲的冷血森林馬,阿拉伯的熱血沙漠馬,以及東亞的蒙古馬,在不同的地域,不僅只能出產不同的戰馬,還很難長期持續地跨地域存在。”

“現代騎兵最大的特點是什麽?是高度的統一性,由此可以累積為龐大的總體,訓練、作戰、指揮調度不存在繁雜的類別障礙。基於這樣的特點,現代騎兵才可能像陣列線步兵一樣,不僅可以組織為有力的陣列線騎兵,還可以承擔各種覆雜多變的任務。”

“要做到高度的統一性,就不止是現代軍事訓練體制能完成的任務,因為騎兵不止有人,還得有馬。基於現代騎兵的使命,對馬的要求比對人的要求還嚴苛得多。可以說,沒有現代戰馬,就沒有現代騎兵。”

“靠古代戰馬養育體系顯然不能培養出現代戰馬,即便數量能滿足需求,可戰馬類別卻不符合要求。請註意,現代騎兵是將古代各種類別騎兵的職責融合在了一起,因此就要求戰馬在力量、耐力和操控以及養育成本等各項指標上都達到一個相對均衡的水準。而這正是古代戰馬所不具備的,它們大多都在某些指標上非常突出,某些指標卻又很大缺陷。少數全面而均衡的戰馬,卻又難以大規模養育。”

“因此,尋找和培育混血戰馬就成為現代騎兵的基礎,俄羅斯人在頓河馬上的嘗試就是一個例子,一種適合大規模養育,各方面能力相對均衡的戰馬,才能最大程度地降低訓練和使用成本,從而確保騎兵在數量和組織程度上達到現代水平。”

“李將軍說,賽裏斯帝國從1741年西域戰爭後,就開始著手基於汗血寶馬的培育,到現在賽裏斯騎兵能馳騁歐亞,就是從那時開始打下的基礎。”

“但李將軍的深入解說將此事從軍事層面提升到了社會層面,他認為,現代戰馬養育體系不僅僅是育種和牧養技術的變革,而是步入到現代社會的整個國家體系在支撐。這就意味著,一個還處於舊時代的國家,即便獲得了現代戰馬育種和牧羊技術,以及現代騎兵的訓練體系,也不可能支撐起現代騎兵。”

“他舉了一個非常簡單的例子,他所統領的騎兵九十師,也稱禁衛驍騎師,所用的汗血寶馬不僅來自西域和中亞,還來自東亞的漠北草原,甚至南洲也是一個重要的放牧地。在如此遼闊的牧養地域裏,戰馬的主要食料都是統一的,這使得戰馬只需要經過短時間的氣候適應,就可以在不同環境下作戰。”

“經過嚴格育種,保證產品盡量一致的苜蓿、燕麥等海量農產品背後,是有大規模商業資本支持的農業,加工儲存和運輸等環節又需要現代工業體系保障,能確保戰馬獲得充分補給,這更是現代國家才具備的能力。”

“在舊時代,將一種戰馬轉移到新的作戰區域,不僅需要適應不同的環境,還需要適應不同的食料,死亡率是非常驚人的,後者的影響更為致命。而現代戰馬在育種上提升了環境的適應能力,食料則需要整個國家的現代化進行保障。”

“李將軍再舉了步兵的例子,隨便一個人拿上一桿來覆槍就能變成現代步兵嗎?顯然不是,只是將現代步兵理解為依照教典,用棍棒操練出來的流水線產品,這種認識也是片面的。李將軍就認為,現代國家在很多細節上作了保障,這才有了現代步兵。比如說統一的制服,統一的裝備,甚至統一的食物,只有通過各種高度統一的物質條件,訓練教典才有具現出效能的作用,從而將不同生活背景,不同性格的人打磨為戰爭機器上的一顆小螺絲。而這些物質條件,並非舊時代國家所能提供的。”

“李將軍開了一個小玩笑,說如果一個連隊裏,三分之一的士兵光腳,三分之一的士兵穿草鞋,三分之一穿皮靴,要確保在每分鐘八十步的緩行軍速度下,連隊陣型依舊完整,官兵克服障礙所具備的素質,所消耗的勇氣,已經足以讓他們獲得一場英雄般的勝利。”

“到此我總算明白了在西域戰爭前後,賽裏斯騎兵為什麽呈現出覆古趨向的原因。騎兵在西域和中亞戰場扮演著關鍵角色,賽裏斯必須大力發展騎兵,但是戰馬以及各方面條件都還不具備,因此賽裏斯騎兵只能先走一段老路,這也使得賽裏斯騎兵的面貌在那個時代繁雜多變,似乎全世界每一類騎兵都能在賽裏斯騎兵身上找到影子。”

“李將軍非常讚同我的觀點,他特別說起了一件戰史上從未澄清過的事情,那就是1741年西域戰爭裏,俄羅斯的準噶爾軍團,也就是哥薩克騎兵,為何在禁衛驍騎師面前不戰而逃。”

“1741年賽裏斯在西域輪臺附近打敗了準噶爾和俄羅斯的聯軍,這一戰奠定了賽裏斯對西域的統治,準噶爾汗國也為之瓦解。歐洲軍事家們對這一場會戰非常關註,出版了不少著作,但在這件事情上的說法卻紛紜不一。有的人認為是葉夫秋欣臨時下達了撤退命令,導致戰術素養不高的哥薩克騎兵緊急變陣,這才陷入崩潰。也有的人認為是前線指揮官穆拉維約夫個人畏怯逃離,使得哥薩克軍心潰散。”

“我之前也關註過這場參戰兵力總計十四萬之巨,但戰鬥僅僅只持續了四個小時不到,一方就全線崩潰的會戰。時代的差異在這場會戰中顯露無遺,賽裏斯一方傷亡不過千人,其中陣亡162人,而準噶爾和哥薩克人卻死亡七千多人,被俘超過四萬,其中俄羅斯的四個哥薩克騎兵團死傷過半,被俘上千人。”

“準噶爾汗國的汗王噶爾丹策零倉皇逃離,之後更在賽裏斯大軍的追擊下,向西逃入中亞諸汗國,最後逃到波斯,也埋下了賽裏斯進軍中亞的伏筆。中亞和波斯的命運,乃至賽裏跟俄羅斯的關系,就由這一戰奠定。”

“這場會戰的關鍵轉折點正是哥薩克騎兵的無故潰散,但在1741年,賽裏斯與歐洲還沒有深入的軍事交流,東西方戰爭智慧的碰撞得等到1756年九年戰爭爆發,賽裏斯與不列顛、普魯士等國結成聯盟後才正式開啟,因此沒誰能探究到哥薩克騎兵到底為什麽表現反常。”

“當李將軍調來一個連隊,為我展示了他轄下禁衛驍騎師的古典盛裝時,我才終於明白,為什麽哥薩克騎兵會不戰而逃,太像了,禁衛驍騎師的古典盛裝跟波蘭翼騎兵太像了。哥薩克對波蘭翼騎兵的恐懼已經深入骨髓,他們當然會轉頭就跑。”

“李將軍說,賽裏斯也是在接觸到波蘭人之後,才真正明白這個原因。而外界之所以不太清楚,是因為在那場會戰後,禁衛驍騎師再沒有對陣大股騎兵的機會,於是那種羽翼也就很少再出現在戰場上,成為閱兵時的禮儀裝束。”

“和李將軍的交流是我到賽裏斯後獲得的第一筆寶貴財富,這也鼓舞著我,對接下來的行程滿懷憧憬。1810年7月,我到達輪臺後,還刻意去了古戰場,而輪臺城那座高塔也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已經成為輪臺電報局的高塔,據說在當時是一座燈號塔,賽裏斯人用蘊涵著無盡智慧的古老信號,向數千裏外的帝國腹地傳遞消息。”

“殿下,您不必再對日後的賽裏斯之行感到忐忑,獲得這樣的財富,這樣的智慧,足以讓任何一個人衷心喜悅,即便是身為普魯士王太子的您,也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卡爾·菲利普·戈特弗裏德·馮·克勞塞維茨,1810年7月11日,於賽裏斯西域輪臺。”

七十年後,克勞塞維茨在已成為繁華都市的輪臺城裏,向他的學生,普魯士王太子寫去這樣一封信。透過他所住旅館房間裏的玻璃窗,那座高塔依舊穩穩地矗立著,似乎一點也沒受時光的侵蝕。

時光回溯,七十年前,1741年,聖道二十三年,3月5日黃昏,輪臺城一片沈靜,這座高塔也被濃濃的沈郁氣氛包裹。

“到底打得怎麽樣了啊!”

魏振華不僅在擔心戰況,還在擔心他的上司王樓官。戰場就在前方二三十裏,但到現在,還沒有消息送回來,雖然絕無可能戰敗,但沒有確定的消息,心中總揣著忐忑。

當夕陽再一次沈下時,輪臺城忽然沸騰了。在塔頂能清晰看到傳令兵自輪臺東面疾馳而來,進入城中,歡呼聲如海潮一般由遠及近,呼嘯而來。

第十七卷 吾皇至偉聖,天心亦作膽 第909章 定西域還得定西域之西

【那啥,908是時空交錯的小插曲,咱們回到正題。】

“贏了!肯定贏了!”

高塔上,魏振華和搭檔的血液激蕩起來。

“發報!向哈密發報!向西安發報,再轉東京!大勝、大勝!”

塔頂銅管忽然傳出急促人聲,把魏振華嚇了一跳。

“我、我沒有跨區發報權……王樓官呢?”

傳令兵要魏振華發的是跨區訊息,這不是一般燈號兵能幹的,盡管魏振華胸口揣著一團火,恨不得馬上就動手,可軍令如山。

“燈號樓官王瑜嗎?很遺憾,前線熱氣球失事,他……”

銅管裏的聲音變得低沈了,熱氣球第一次大規模投入實用,因為沒掌握好降落的技巧和時機,出了兩次事故,殉難三人,其中就有王樓官。

魏振華呆住了,傳令兵再喊了兩聲,他才清醒過來。王樓官陣亡,按照戰時制度,他就得代理王樓官,因此……

滾燙的熱氣充盈全身,還將眼眶沖得酸辣不已,魏振華壓下這股淚意,一巴掌拍在搭檔的肩膀上:“開燈!還楞著幹嘛!”

九盞明燈亮起,魏振華呼出一口長氣,用力按住手柄,對上司的追思,對勝利的喜悅,盡皆化作力量,更讓他腦中無比清靈。

像是有王樓官附身,原本只敢在平日摸摸手柄的魏振華充盈著自信,在燈號訓練營裏所學的每一項知識,訓練時教官指導的每一個細節,在腦子裏都那般清晰,他手上的動作如行雲流水,毫無一分阻滯。

哢噠哢噠聲不斷響起,擋板開開合合,或長或短,以特定的信號,向東面遠處的燈號塔發出訊息。

夕陽已沈,數十裏外另一座燈號塔上,燈號兵眼睛湊在望遠鏡前,凝神註視著西方的燈光信號。

“附號是……乾、坤,是最高等級的跨區急報!”

“主號是……兌、震、艮,記好了,兌、震、艮!”

資深的燈號兵在觀測,資淺的在記錄。

“十秒後重覆,你來觀測,我來記錄!”

接著兩人換了崗位,再一次確認記錄無誤。

“兌、震、艮,好像是……”

“這是明號,唔……我都有些忘了明號,這可是第一次傳遞明號呢。”

兩人推轉燈號,向西面發出了確認收到的燈號,將燈號推回東面時,兩人還在嘀咕著。

“想起來了,是……大勝!”

“沒錯,果然勝了!”

接著兩人醒悟過來,興奮地大叫出聲,發向後方的燈號也格外流暢。

乾坤,兌、震、艮的信號在一座又一座燈號塔之間傳遞,西域建起的這條燈號通訊線路用的是八卦信號,每三組信號為一節信息,構成一個基本的卦號,再由三個卦號組成一條基本訊息。

燈號線按照區域分為西域大都護內部軍事信號,只到哈密,傳遞的是密碼信號,需要借助事前確定的密碼本解譯,另一種信號是到西安,用於向負責西域戰事後方支援的總帥部陜甘青寧戰區傳遞緊急消息,也是密碼信號。而第三種信號則是要求西安上報東京總帥部的緊急報告,用的就是明號。

三月六日兩點左右,經過二十來座燈號塔的接力傳遞,大勝的消息就傳到了西域大都護臨時治所哈密。這段燈號塔都跟軍堡合二為一,是吳崖去年花大力氣建起的新路線。

而從哈密之後,燈號塔就建在了高峻之處,不再依托堡壘防護,這已是帝國安靖之地。

穿越甘肅、一直到西安,黎明之時,西安城外的燈號塔上,終於亮起了確認的燈號。數千裏路程,大勝的消息由上百座燈號塔,數百名專業燈號兵所搭起的通訊線路一夜飛至。英華在西北多年的投入,今日第一次充分發揮出效能。

三月六日清晨,飛騎自西安南驛疾奔而出,沿著武西直道的路線,向東南方一日千裏而去。武西直道並未完工,但工程是兩點相向而行的,現在還相距大約一半的中段,由省道府道連接起來。

三月八日下午,飛騎步入漢陽驛站,不到半個時辰,一艘吐著黑煙的帶帆輪船緩緩啟動,向東而行。

三月十一日,東京未央宮,李肆正捏著肚皮,萬般不舍地揮袖示意侍從撤下豐盛早餐,就留一杯豆漿和一個窩頭。

“大勝麽……”

然後他就收到了五天跨越數千裏路程而來的急報,一口氣吐出,李肆臉上波瀾不驚,心中卻暢快得想要仰天大笑,好啊,西北事定!

“那什麽……別拿下去了,再加一份油炸饅頭片!”

他趕緊攔住侍從,開懷暢飲之前,先得開懷吃飽啊,至於節食減贅肉……管它呢!

可惜,饅頭片剛送上來,蕭勝、範晉、薛雪和陳萬策等文武重臣就一臉喜色地出現了。包括李肆在內,對大軍在西域獲得全勝從不懷疑,但輪臺決戰來得這麽快,勝得這麽利落,還真是出乎意料。

這場勝利比預料提前了至少一年,意味著英華多年放在西域的戰略重心終於可以轉移了,而之前按下來的諸多事務,都可以放手開幹,早做準備了。

“還沒吃早飯吧,喏,這有現成的。”

見四人匆匆而來,肯定各揣著一肚子文章,李肆隨口客氣了一句。

“謝過陛下!”

“謝陛下賜早膳!”

“不客氣了!”

陳萬策、薛雪和蕭勝毫不推卻,喀嚓之聲更直接在範晉嘴裏響起,看著四人筷子紛飛,自己最喜歡吃的油炸饅頭片轉瞬就沒了,李肆額頭暗暗暴起青筋……

“原本今年預撥的陸軍預算應該可以減減,轉給陜西,預備北伐所需了。”

“該投在南北事務上!對滿清皇商晉商的圍剿打壓可以提前進行了,這至少需要上千萬!”

“西域砥定,正該如漠北一般,沿軍堡線移民屯墾,這樁事格外要緊,前期工程至少要兩千萬!”

果然,蕭勝和薛陳二人馬上就爭起了預算。這兩三年來,剔除通貨膨脹的原因,英華國入也以每年至少百分之十以上的速度猛增,但不管是軍政兩面,中央都覺得手緊,就是因為每年高達兩千多萬的西域軍費沈甸甸壓著。輪臺大勝,準噶爾主力盡滅,就意味著沒必要再在西域維持二十萬大軍,中央預算要松老大一口氣。

肆草堂裏,三人相爭,吵個不停,另兩人則沈默地吃著東西,以喀嚓喀嚓之聲相合。李肆終究是領有四海的皇帝,讓禦膳房再炸饅頭片也費不了什麽功夫。

心滿意足地吞下最後一片,李肆抹了抹嘴,看向正打著飽嗝的範晉。見這獨眼秀才也腆著肚子,腰圍明顯比自己粗,李肆心中竊喜,臉上淡淡道:“秀才,你怎麽看?”

年近五十,此時的範晉早沒了青年時代那股銳利如刀的煞氣,更因早早抱了孫子,整個人看起來顯得端正平和多了。

他搖頭道:“大軍可以裁撤,但經費不可削減,定西域之要,猶在定西域之西!”

西域之西!?

眾人愕然,這秀才心也太大了吧?英華既定國策是覆漢唐故土,這一戰後也就差不多完活了,周邊諸汗國都是些七零八落的異族,在他們身上花什麽力氣?以此戰威勢淩壓他們,換得恭順之姿就好,有什麽利就讓民間自謀去,國家何苦再大動幹戈?

範晉搖頭道:“我英華覆滅準噶爾汗國後,西域之西的格局將產生重大變化。俄羅斯在北海和唐努烏梁海受阻,在這個方向勢必會加大壓力。而我們得了西域,也跟西面乃至俄羅斯轄地內諸多部族有了更深的聯系……”

李肆點頭道:“西域需要定策百年,甚至可以跟天竺之勢一並來看。此外,這一戰後,烏斯藏的未來也該有個明確說法了,今日召集大朝會,就讓鴻臚寺向班禪和達賴傳去消息,朕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輪臺大勝,英華西面棋局就進入了官子階段,這一日,未央宮肆草堂裏,西域、烏斯藏乃至西域之西中亞諸汗國的未來命運在皇帝和重臣的早餐討論中一一確定。

到三月二十日,經軍驛千裏加急遞來的詳細戰報抵達東京,各家報紙都套著紅,向國中傳報西域大勝的捷報,而在太湖洞庭東山療養院的一處院宅裏,一群人聚在一起,以一個鬢發皆白,六十出頭,坐在輪椅上的清瘦老者為中心,正熱議紛紛。

“我料理過西域事務,要定西域,還得定西域之西!”

化名艾尹真的愛新覺羅·胤禛拍著沒有知覺的大腿,言辭格外有力。

“準噶爾雖定,加上喀爾喀蒙古諸部,蒙古主脈已入國。這對本國來說,既有收獲,也暗藏危機。危機在哪呢?那就是散於西域之西,乃至羅剎境內的蒙古支脈。他們與國中蒙古有很深關聯,若是處置不好,難說漠北和西域再起禍亂。”

胤禛滿口“本國”,但圍坐的胤禵、弘歷等人卻已是毫不在意,就豎起耳朵聽著。

“土爾扈特大部還在俄羅斯境內,昔日察合臺汗國所遺支脈還在天山南麓和艾烏罕(阿富汗)、烏魯特一帶。本國既收蒙古主脈,對這些蒙古支脈就得有所交代,交代不足,就給了羅剎乃至西域之西那些汗國鼓搗亂子的機會,要給足交代,就得跟羅剎人,跟那些汗國起爭執,乃至刀兵相加。”

“拔蘿蔔帶起藤,天山南麓回部勢大,中亞諸汗國更是回教之國,本國對待回部素來強硬,寧夏回亂已讓他們心中惶然,此次輪臺大勝後,想必南路軍也很快會在和闐、葉爾羌到喀什噶爾一線獲勝,蔥嶺乃漢唐故地,紅衣進抵蔥嶺,定會引發諸汗國變亂。這一場亂子不知大小,但若跟之後蒙古一脈之事匯在一起,前景難料。”

“因此,本國要安西域,就得安西域之西,而不管是蒙古支脈,還是回部汗國,糾葛太過繁雜,非是細火慢燉能料理的。唯一能厘清此勢的方法,就是快刀狠刀斬下去!聖道遣吳崖入西域,該不止寄望他得西域,恐怕還要借他這屠夫定西域。”

胤禛掃視眾人,語氣裏滿是自信:“如此一來,這一戰不過是定了西域的調子,還說不上完結。要定西域,至少還要好幾年,其間再出一兩次類似銀頂寺的差錯,又要繼續拖下去。北伐這事,絕不是這一兩年能成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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